“我一直在想時間究竟是什麽……”

紅色暴風中，柳影忽然聽到了什麽，那一定是他的幻覺，因為那是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的聲音。

“還在想，究竟是什麽是魔，什麽是仙。我有好多好多的問題，不過……我的時間已經到了。”

紅色風暴之中，程珊瑚轉過頭來，看向柳神英，他張開眼睛，往他身後還看了一眼。

那一天紅色的風暴是那樣的恐怖那樣的激烈，柳神英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，看到了他身後護住的東西，護住的人。

“萬妖之王柳神英。”

程珊瑚說，笑了下，一只手伸出來朝向他，他粗糙很多繭子的手打開，手心裏一顆紅色的金丹，在紅色的風暴中飄起來，飛向柳神英，他的身體也從那一刻開始破碎散開。

“我的時間到了，這個身體要沒有了，去另一個星球吧，珊瑚。一萬年，幾千年，還是一億年。”他張開手，溫和的微笑漸漸變成被風卷走的紅色砂礫。

“這是你的東西，也只有你的身體能夠保管，一開始就是，我只是一個……呵呵……工具人。哈哈哈哈……”最後的紅砂被風刮走，柳神英伸手接住紅色的金丹，手才碰到，那東西就化作一道光，融進了他的身體。

“柳神英，我叫你跟我一起上山，是回來救師父的，不是讓你幫著雲夢驚，幫著康遠聲殺他的！”紅色旋風中似是有人對柳神英說。

他轉過頭，卻只看到黑色和灰色的背影。

“高溟，我們走。我們不像他，我們是回不了雲夢驚的人渣，我們不是他，不是以一己之力殺了程珊瑚，救了全天下的柳神英！不是大英雄柳神英！”

大英雄柳神英？哼……

你去看看現在市面上，哪本書？哪本書寫了這樣的話？

哪本書說了，這個世界上有個仙者叫柳神英，告訴過你。

那一天的萬佛頂，魔劍還只是一級解封，十大仙門中，靈魂沒有被魔劍吸走的，活著的人就只剩下了三成不到。

一級而已，若是二級，百裏以內。若是三級，千裏以內。整個神州將不會有仙門，不會有可笑的，口口聲聲說著要討伐魔教，自己卻偷偷修魔的正義仙門。

哪本書裏這樣說了？哪本書？

哪本書裏說了，在那個時候，所有的正義，所有的宗師，都被一把劍輕易戰敗，嘲笑輕蔑的時候，是誰？是誰扭轉戰局，究竟是誰殺了傳說中不得了的程珊瑚？

誰？

柳神英？

柳神英是誰？

哪一本書說了？

哪一本書？

哪一本？

柳影知道已經夠了。光是珊瑚解封，無差別地吸走所有修魔人靈魂這一條，這一幕，發生在眼前，浦西，鹿家腳就夠了！

足夠了！

不管是知道真相，不知道真相的。

認識我柳神英的，還是想要忘掉我柳神英的！

真心捍衛正義的，還是一心想要力量的。

康遠聲不惜封印我也要保護的人，或是……

那殺了他的人！

看向這裏，今天的浦西，鹿家腳！

此一世，這一刻，夠了。

“珊瑚。”驅動體內的紅色金丹，他喚出魔劍的名字，伸出手，柔聲一下：“回來吧。我的珊瑚。”

紅光驟滅，煙塵彌漫之中，柳影從容收好回到他身邊的珊瑚。轉過身去，跳下屋檐，他稍稍整了整身上又變得臟還糟的衣服，想著隱藏好自己的身份，哦，還有保住張太陽的公職，所以回去吧，掃大街，哎……

走了兩步，前面一個和他差不多，衣著很糟還臟的女子，南方小小的街，她一米七的個頭大大的一只，有點局促地站在街角，光是體型的不對頭，看著就讓人覺得無語，覺得有些醜，覺得有些……想嘆氣。

柳影走向她，張太陽在他快要靠近的時候從根本擋不住她身形的墻角裏走了出來，迎過來，她伸手要去抓柳影。

那是她的習慣，可能已經刻進了骨頭裏，稍長一點時間看不到阿蠻，再看到他就要檢查他有沒有受傷，身上是不是又被不懂事的孩子丟了石子，嘴巴裏有沒有別人強塞給他吃的垃圾。

手伸過來，柳影也把自然而然地自己交出去，那已經寫進了他的骨頭裏，結果，她忽然縮了一下手。

剎那之間，呼吸一瞬。

過去的記憶仿佛在此刻重疊，那一天，那一刻，她也是這樣，手伸出來，他交出自己，她手又縮了回去。

明明我還是我，在他們眼中，我卻已經不是我，或者……從一開始，從我吃了草，拿了仙印，得了“妖王”這不得了的天生能力的那一刻開始。在他們眼裏，他們的心裏，我就永遠不是我了。

為了什麽啊？

我吃了那草，只想要一個巨大而難看的仙印，只想要一個丟果皮絕對入筐的天生能力，修一個過了築基就行的仙果，我只是不想我好不容易不是一個人了，結果這一下又給你們扔了，只是不想……

張太陽突然擡手，摸了摸他頭邊的長發，其實是很沒有手法地幫他弄了一下後，她輕輕地抓著他的手臂，擡頭看著他，對他說：“你嚇壞我了。”

“我……”柳影開口，話沒說出來，她眼淚掉出來，打在他身上：“你別把自個給弄丟了，也別仍下我好不好？永遠別？千萬別。”

“永遠別，千萬別。”

那天我問她：若是我殺過人了，你又要怎樣？靜兒啊……你要殺了我麽？

她不說話，只是拉著我的手，拉著我回家……

那天我問她：若是我殺過人了，你又要怎樣？靜兒啊……你要殺了我麽？

她也是拉著我的手，對我說：你殺人呢，就算是捕快的老公，殺好人的話也是要伏法的，就只是……

“你伏法也別扔下我。永遠別，千萬別。”

“給你個小寵物。”柳影說，從衣服裏拿出一直金底頭頂長一撮紅毛的小倉鼠，放到張太陽手心裏，握好了。

張太陽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能收到禮物，驚訝了一下，帶著眼淚問柳影：“它叫什麽名字？”

“珊瑚。”柳影說，拉著她的手往前走，走了會他其實不餓，他是很少會覺得餓的，但是到點了對吧？

“有飯吃嗎？”

“幹活的地方，街坊送了飯菜。”

“那一定很好吃。你帶著我。”

“肯定啊，都表揚你幹活好。”

高溟沒見過珊瑚入鞘。這劍就沒有鞘好嗎？上次它出來大殺四方，殺完康遠聲就帶著雲夢驚那幫人找符咒，鐵鏈什麽的把它給圍了。圍了之後，五十年……

哦，原來珊瑚是能入鞘的哦。

高溟還真沒想到珊瑚入鞘後是這麽個樣子，挺驚訝的，多看了幾眼，邊上忽然有個人拿著張紙問他：“仙師，你跟這通緝令上的人好像啊。”

高溟低頭去看，看到一個捕快。哎呀呀呀呀，我怎麽就沒跑呢？

哎……

罷了，罷了。

牢獄之災，牢獄之災，終有此報，終有此報啊！

於師尊在“血洗鹿家腳”事件，七天後的午後，於浦西最高等級仙師監獄的水牢裏見到了高溟。給人領著過了十多道機關，終於到了位置，於師尊看到清冷的大石板上，鎖鏈鎖住的銀發玉人，眼淚一下就出來了，跪著移過去，伸手道：“仙師何受此罪，仙師何受此罪啊？”

“啊？”他哭得鼻涕都要出來了，石板上被鎖鏈鎖住的高溟倒是不太在乎的樣子，眼睛睜開。是睡太沈還是水牢空氣太濕潤，他眼邊一點點睫毛被打濕成一簇，眼睛睜開，那一點點睫毛翹在眼邊，竟比故意為之畫出來的還要好看。

於師尊跪在地上，仰頭看眼前人，好久，沒控制住自己，跌下一行鼻血，瞬時又是大哭：“仙師，你是真仙人啊！怎麽能被關在這裏，怎麽能啊？來來來，隨我走吧？”

“哎？”高溟疑惑一下，起身驚訝問他：“隨你走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就是跟我離開這裏的意思。”於師尊說。

高溟不明白了，問：“離開這裏是？”

“是我買通了上面的老爺的意思。”講著，於師尊拿手帕擦眼淚，邊擦邊說：“這一輪鬧下來，街道清理費用去一成，民眾補償款再用去一成，把你放出去用去八成，我們南若音的百年基業啊，好不容易攢出來的一點資金池，就這麽幹了。”

“等等。”高溟沒跟著於師尊立刻走，伸手扯住他不禁有些感動道：“我們萍水相逢，道長何必為高溟如此？”

我也就長得帥這一個優點而已啊？沒能說，於師尊擦著眼淚道：“誰叫你是男二號啊？我不抱你大腿抱誰啊？”

等等！

等等！

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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